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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为什么在26岁的时候拔掉了6颗牙齿 | Exper

李依蔓 三明治 2017-04-08


文|李依蔓

 

在国外电影里,带牙套是青春期的事。身体的疼痛和荷尔蒙的激荡此消彼长,一番挣扎后,躁动的年纪远去,所谓成长完成。

 

而牙齿矫正在我们这代人的生活里,虽有所闻有所见,仍不是太常见的事,如果被提及需要整牙,一定是由于特别明显的“问题”。

 

早在初中时,因为两颗难以区分是可爱还是龅牙的虎牙,家人念叨着让我去做矫正,但一进牙科诊室就吓得哇哇大哭的我,迟迟不愿就范。

 

高中时的一次意外,让我失去了左侧的半颗虎牙,这样一来,我就更不敢走进在我看来是科幻实验室般存在的牙科诊室。

 

于是习惯了捂嘴笑,习惯了面对“你那颗牙好奇怪喔”的频繁询问,在自卑和鼓起勇气去整牙之间不断摇摆,一晃就是七八年。

 

直到念研究生时,突然有一天想到,毕业后恐怕再难有自由支配的时间,去完成需要漫长而繁琐的整牙。

 

主动选择艰难模式的成年“病人”

 

曾经我有两颗虎牙,如今,只剩下一颗。曾经我有八颗上下对齐的门牙,如今,下门牙只剩下三颗。这一切,都发生在整牙之后。

 

整牙最好的年纪是在16岁之前,骨骼尚未发育完全,矫正起来相对容易,费用也更低。而成年人,不仅费用近乎翻倍,难度也可能更大。很不幸,我主动规避了16岁前的简易模式,选择了艰难模式……

 

在大城市,稍微好一些的医院挂号难众所周知,牙科也并不例外。权衡之下,最终我选择了全北京最好的牙科医院里,挂号毫不费劲的普通号——主治医师全是仍博士在读的学生——有点当小白鼠的意思。

 

“即使挂上主任的号,费用更贵不说,他们太忙,最后实际也许还是我们来操作”,我的主治医师是个笑起来很甜的姑娘,博士二年级,还好我并不是她的第一位病人。

 


依稀还可以看到那时候的虎牙


整牙是民间说法,在医院里,官方表述叫“正畸”。在正畸科大夫眼中,没有天然合乎医学标准上“完美”的牙,即使外行看来已足够整齐。所以,一丁点瑕疵都属于“畸”的范畴,需要“正”的规范,所以来整牙的人无论程度轻重,都是“病人”。

 

本以为既然下定决心,带上牙套应该是很快的事,这样就能少些时间犹豫。没想到,在那之前还要经历漫长的检查,拍X光片、头部CT,制作牙齿模型,确定治疗方案。好不容易折腾完,将近两个月过去了。

 

而主治医师告诉我,因为半颗虎牙断掉,对我无法使用常规治疗方案,整个科室为了我竟然开了好几次讨论会。没挂上主任医师号的我,变相获得了所有主任医师的集体诊疗。最后,他们给出了一套治疗期三年、需要手术的方案、一套治疗期两年、需要至少拔掉七颗牙的方案供我选择。

 

老实说,听到这样的消息,我的心情是崩溃的:原本,只是简单地想整个牙而已啊。但同时又夹带了一丝窃喜,都被专家集体研究过了,想必有万全之保险。于是我选择了听起来不那么痛苦的拔牙方案,惊险之旅才刚刚开始。


26岁那年,我剩下26颗牙


在“七颗牙”方案里,我需要拔掉断掉的虎牙,另一侧虎牙后面的臼齿,一颗下门牙,以及四颗智齿,其中两颗还横着生长,在医学上叫水平阻生。

 

智齿本是多余,拔掉并不可惜,按下不表。虎牙号称是全口腔中牙根最长,最坚固的牙齿。拔牙前,主治医师再三提醒我,有可能要面对最根深蒂固的牙消失后,面部塌陷成“老太太”的情形。另一侧臼齿,毫无过错也要惨遭拔除;失去一颗下门牙,将让我的上下门牙再也不能两两对齐。

 

我仍然清晰记得拔掉第一颗臼齿的那天,早早到医院挂了号,快排到时又临阵脱逃,下午医院快下班时才坐回到躺椅上。整层楼只剩下我一个病人,和拿着消毒托盘催促“再不决定可就下班了”的医生护士。麻药只能免去疼痛,但我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,在器械的钳制下,它如何被松动,一点点从牙龈深处被扯出来的“兹啦——”声。

 

拔掉横向生长的智齿,晋升成了小手术级别,切开牙龈,电钻锯断,再掏出来,缝针,一周后再拆线。因为X光片显示智齿牙根和面部神经距离过近,医生再次提醒我,“有可能会伤到神经,下巴失去知觉”。面对错愕的我,被誉为全院拔牙技术最好的医生又补了一刀,“没事,我当年下巴麻了仨月呢”。

 

牙槽空洞被汹涌而出的血块填满,纱布堵上两小时止血后才能松开,麻药退去后的疼痛钝重而庞大。所幸所有事先的警告和提醒,最后都没成真,所有看起来可怖的伤口,都愈合得几乎不留痕迹。

 

于是在26岁那年,我和6颗牙说了再见,口腔里的32颗牙,只剩下26颗,余下一颗无伤大雅的智齿未拔。

 

一晃两年,我的案例成为主治医师论文的一部分

 

从外科回到正畸科,终于要进入正式的“钢牙”阶段,真是可喜可贺。主治医师为每一颗牙粘上闪亮的铁片,箍上坚韧的弓丝,细细地拧紧。一口牙,从未这样有过存在感,25年来的自由散漫,不肯即刻俯首帖耳,暗暗较劲,负隅顽抗。

 

刚带上牙套,满嘴的异物感,更重要的是完全无法正常咀嚼。原来传闻中连西瓜都嚼不动是确凿的真事儿,何止西瓜,什么东西都咬不动,只要上下牙咬合,便是深不见底的疼痛,说话变得略微口齿不清,金属磨出口腔溃疡更是常态。这样的日子要熬两年,不能回头,想想只有绝望。

 


拔牙在很多人心中是很惊恐的事情,更别说要拔掉六颗牙齿了


除了无法正常进食,还要面对复杂的牙齿清洁问题,每次进食过后,大小食物残渣挂在看得见或看不见的钢丝上,需要动用电动牙刷、牙缝刷、牙线一系列工具。每次饭后都要立刻清洁,这样的麻烦,让想吃零食的欲望骤减,倒也是件好事,从源头到过程,层层阻绝随便乱吃的欲望。

 

每个月到医院报道成了例行公事,每次调试牙套后的疼痛,也从最开始的连绵不绝,到几天后便恢复正常。再后来,看着拔牙间隙逐渐缩小,一切朝着“完美”缓慢但方向正确地贴近,心情竟然从绝望,慢慢开始变得期待。每一次复诊,都意味着离终点更近一步,每一分疼痛,都是纠正一个不足的付出。

 

两年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漫长,拆掉牙套那天没有过分的惊喜,恢复本来面貌后,牙齿也失去了习以为常的存在感,甚至偶尔有些怀念唇齿和钢丝耳鬓厮磨的亲密。

 

为了调整牙齿的位置,成年的我付出了将近两万的费用,相当于大学四年学费。而我的复杂案例,也成为了主治医师博士毕业论文的一部分。


关于完美,和他人的眼光


摘下牙套到如今,将近3年。牙齿变得整齐后,周围原本规劝我多年整牙的人,竟然纷纷改口说,“原来两颗虎牙多好看,现在一点特色都没有”。早先我是困惑的,因为导致下定决心去整牙的很大一部分动机,是害怕自己在他人眼中的“不完美”。

 

结果倒是让我意外,那些觉得虎牙不美观的旁人,无论说“你赶紧去整牙吧”还是“整完还没有原来好看”,其实并不在意我实际怎样,他们只是随心所欲地给出,不负责任的评价罢了。

 

于是我开始不停地追问,这场纠结了整个青春期,在学生时代即将结束时才完结的整牙,真的有必要吗?

 

虽然在治疗过程中,医生给出了咬合关系紊乱之类医学上必须矫正的理由,也必须承认,相当部分整牙的案例,是出于迫切的生理需要。但整牙之于我,是我发自内心地觉得,那两颗不时要飘出唇外不安分的虎牙,是不完美的,无意间露于人前时,甚至是有些羞耻的,是错误的,是需要纠正的。

 

牙齿最主要功能是磨碎食物帮助消化,但和我一样的许多人,并不因为咀嚼功能障碍就医,而是因为不够美观,即使它们掩藏于唇檐之下,甚至不如驼背、O型腿那般显而易见。我所以为的“完美”,并不出于自我确证,而是假想了他人的目光,去审视和检查。

 


钢牙期间的照片其实并没有几张,因为那时候不怎么爱拍照


2010年,娜塔莉·波特曼主演的电影《黑天鹅》,讲述了一个芭蕾舞演员追求极致完美的故事。母亲近乎病态的控制和期盼,让妮娜陷入无法自拔的自我束缚,失控着抵达想象中的完美彼岸。同龄人中,选择带上牙套的女生居多,牙套又何尝不是一种看得见的束缚,让人不自觉地努力趋近符合“标准”的完美。

 

但,真的存在标准模板的完美么?

 

相熟的朋友,其实并不太觉得,整牙前后的我有多大差别。现在的我没有了笑不露齿的无奈习惯,但却会偶尔担心大挪移会不会在未来的几十年里,对牙齿们造成某种影响。

 

现在,我还残余一颗并不影响大局的智齿。“这多奇怪啊,拔了吧?”每次看牙医时,它都会被问候。随它去吧,是不是合乎“标准”,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。这颗“幸存”的智齿,也成为我和那六颗不知散落在哪里的旧齿的,唯一联系。

 

我有点怀念那颗,再也回不来的虎牙,哪怕断了一截。

 


这是来自中国三明治破茧学员李依蔓的整牙故事。我们接下来将操作一个“整牙”人群的专题,如果你有乐意分享的整牙故事,欢迎在文末给我们留言,或添加三明治小治微信号little30s,让我们对你进行采访。




给依蔓整牙的经历打个赏吧,所有打赏都归她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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